諾亞不知道是不是大多數性格懦弱的孩子都會受到同儕的欺凌。
所以當他在小學時遭受身邊同齡與稍為年長的孩子們的排擠和霸凌的時候,他說不出任何一句話來指責這些人的惡行。
那些事直到他長大後才理解,仗勢欺人、以權力和氣勢壓迫弱小的族群就是人的本性,這件事和當初欺負他的孩子們無關,只是人的天性如此。
回想起當年那些,他會認為是自己太過軟弱的錯,若是他能更勇敢一點去反抗的話,說不定當時也不會再被欺負——他總是會去思考是不是會有那些可能性。
孩童時期他懦弱的性格不只導致他被同儕排擠,也經常背黑鍋,因為他就是個連反駁、辯解的勇氣也沒有的傢伙。
他覺得可能不會有大人聽進去他所說的。如果說出了誰都不會相信的話,會不會被定下更嚴重的罪行?
他害怕的事情太多。
他深刻的記得大人們總是想逼他開口,尖銳的聲音震得他腦子裡隆隆作響,他到現在都還記得有位女老師在質問時將臉靠近他,他看見了對方的鼻毛。
有次班上幾個孩子在玩球,扔來扔去不知是刻意還是無意,打在諾亞的臉上,諾亞措不及防被球的衝力打得一腦子撞在座位旁邊的玻璃上,玻璃破了,他的額頭側邊也開了一條七公分的傷。
那時他因為受傷休息了幾天,回到學校才知道在他不在的時候大家都說是他玩球自己撞的玻璃,沒人主動出頭站在他這裡。
而當老師問他狀況,他也什麼都不敢說,視線飄移的時候看見其他孩子盯著他看的目光,他只敢點點頭,擔下那些不該由他負擔的罪責。
他始終駝著背,卻長得高大,身型消瘦,皮膚蒼白,眉宇間總是一股憂鬱,老派的中分髮型從沒換過。
他讀完大學就隻身一人來到了美國,他想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他、也沒人知道他過去是怎樣的人的地方生活。
他在美國生活起初是一邊在餐廳工作,一邊準備考取教師執照,他想當個小學老師。
在餐廳裡他的工作是洗盤子,不用和太多人互動的工作讓他覺得很舒服。當時餐廳裡有個讓他很在意的女孩,她是服務生,開朗又漂亮,還很溫柔很受歡迎。
餐廳其他人都不怎麼和他說話,女孩基本上也沒和他說過幾句話,只不過是上班或下班時會主動親切的向他打招呼。
在一次下班後店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那天的髒盤子比較多、他洗得時間稍晚了,而女孩是當天負責關門的人。
女孩把店門鎖好之後說她的男朋友會來接她,諾亞沒有先走,他說可以陪她等。
他們聊著一些瑣碎的小事,或是有趣的事,他們沒有過單獨聊天的機會,他從來不知道她是這麼容易交談的女孩子。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天上飄下了細雪,女孩的男朋友正好來了,他擁抱她,給了她一個親吻,輕拍下女孩肩膀和頭頂的雪花。
他們和諾亞打了個招呼,便牽著手離開,諾亞的肩膀積著一些雪,他抬頭看了一下天空,細雪也落在他凍得發紅的臉上。
—
在他第四十六年的人生中,柳薰是第二個令他在意的對象,他在意他溫柔的原因、在意他不斷釋出的善意是什麼意思。
柳薰的聲音從不像他小時候記憶中的那些大人一樣,語調裡帶著壓迫,口氣強勢而尖銳,他的聲音始終那麼友善溫柔。
有時候他還會誤會內涵著別的意味,他覺得那是他自己的多想。
他後來經常和柳薰一起出門、柳薰也經常會做一些點心特地來送給他。
他慢慢的開始熟悉了這個人,他熟悉那份茶香,熟悉對方的英語裡哪些詞彙會帶有口音,也很熟悉了對方做的點心的味道。
他感覺柳薰這個人似乎已經漸漸的踏入了他的生活,他的世界已經被這位中國來的年輕人佔據了一角。
這天他們一起在外頭吃過晚餐回來的時候,柳薰在諾亞家裡又待了一會,才正要回家外頭就下起了細雪。
諾亞想借他一把傘,但對方卻是笑笑著說「就在隔壁而已,不用了」,於是他陪柳薰走到外頭。
柳薰在和他道別的時候抬起手掃掉了諾亞肩上細碎的雪,然後告訴他「快進去吧」才轉頭離開。
諾亞也在下著雪的日子裡有了個會為他掃去積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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